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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商环境，是今年以来上海各级政府与企业最关注的热词之一。在民营企业家眼中，优秀的营商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

最近，记者在黄浦区聆听了一场主题为“让‘种子’在街区成长”的“零距离家园·开放麦”活动。活动邀请了多位民营企业家，请他们讲讲成长故事，聊聊政府部门的服务。在现场，记者听出了一组营商环境的辩证法。

（一）“懂与不懂”

【故事一】

专注碳中和普惠领域的科技企业——中碳普惠云科技有限公司，去年4月落地黄浦区半淞园路街道。刚落地第三天，街道营商团队就到企业来“扫楼”。在交谈中，总经理谢挺告诉街道副主任沈文斌：企业亟须将碳中和普惠技术应用于社区，进而收集数据，再根据数据建立大模型。

沈文斌马上提供了一个信息：辖区内的耀江居民区正开展上海首批碳达峰碳中和试点示范申报工作，“申报过程非常专业，需要专业技术力量支持。”谢挺很感兴趣。

沈文斌当场打电话，帮助谢挺与社区负责人对接。后来，在中碳普惠技术团队支持下，耀江居民区成功进入了上海首批碳达峰碳中和试点示范名单。

街道伸出的“橄榄枝”，也解决了中碳普惠初创时的难题。谢挺笑称，自己“很天真”，没搞清楚商业模式就创业了。企业成立后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数据采集问题。如果没有碳数据的采集，就无法实现低碳行为的变现。

街道营商团队帮企业跨出了社区数据采集的重要一步。一年间，中碳普惠上线了国内第一个社区碳普惠领域的大模型，首轮融资额超过了1亿元。谢挺自豪地说，作为一家中小型科创企业，企业度过了最危险的第一年，不但“活”过来了，发展势头还挺好。

在谢挺的讲述中，他提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第一次见面时，他向沈文斌侃侃而谈：微循环、水汽循环、碳管控……“都是技术术语，沈主任估计也没太听懂。”

坐在台下的沈文斌笑着点头。主持人好奇地问他：听不懂对方的技术，为什么还愿意支持这家企业？

沈文斌的回答耐人寻味。他说，虽然自己最初听不懂他们的技术，但对这家企业有一个基本的“价值判断”：从事节能减排领域，对环境和生态保护有益；进入的是碳排放细分赛道，比较稀缺；应用与社区有关，对社区减排有利……“我觉得，应该支持这家企业！”

一句“应该支持”，道出了政府部门面对新科技、新生事物时的包容态度。

谢挺告诉大家：“沈主任通过耀江居民区双碳试点的建设以及自身的学习，现在已经是碳中和领域的‘半个专家’了！”

【记者感言】

现在，我们的政府部门经常说，要做一个“懂企业”的政府部门。但究竟什么才是“懂”？

当下的科技变化日新月异，很多科技特别是前沿科技，要求政府工作人员在短时间内把这些专业的技术“搞懂”“搞精通”，可能并不现实。但政府工作人员要学会对企业做基本的“价值判断”，以规律和技术发展趋势为尺度，判断是否符合新的发展理念。有了这个基本的“价值判断”，政府部门才能看到一家企业的真正价值，哪怕它是一家不起眼的小企业。

当然，面对新科技、新生事物时，政府部门工作人员要善于与乐于学习，要变“不懂”为“懂”。唯有如此，政府与企业才会有更多共同语言，进而更深入地了解企业需求，更贴肉地服务企业。

有人把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关系称作“陪伴式成长”。在这种关系中的企业，往往会对属地产生极强的黏性。

一家驻扎上海的企业老总告诉记者，有其他地方来“挖”他的公司，提出了优厚的落地条件，但他不会去。“今天，对方来找我，可能是看上我的企业纳税多；如果有一天，我的企业纳税少了，对方可能会把我们‘踢’开。因为我们和对方只是‘利益捆绑’，关系不牢固。相反，政府陪伴着我们从小企业成长到大企业。我们和政府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在这段关系中我们感觉很有安全感。”

俯瞰黄浦中央科创区

（二）“管与不管”

【故事二】

九江路上的亚洲大厦被称为“垂直的百老汇”：一幢办公楼内集聚着19个“演艺星空间”，年轻人喜欢的沉浸式小剧场剧目轮番上演。这里不仅吸引着上海的剧迷，不少外地剧迷也会拖着行李箱，打着“飞的”来看剧。据说有外地的年轻剧迷为了追剧，一年在上海要花费四五万元。

上海亚华湖剧院经营发展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创始人阮豪说，目前企业在上海打造了约100个大小剧场，其中在黄浦区有65个。这些剧场不仅集聚在亚洲大厦，在上海大世界、新世界百货分布着多个“演艺星空间”，成为这些地标的一大亮点。

阮豪感到很自豪：“亚华湖剧院是国内最早经营小剧场的企业，也是行业内比较成功的企业之一。”他有很多经验之谈：一个空间如何根据剧目内容打造，在环境上如何契合剧目要表达的意境，如何给观众提供沉浸式艺术体验……

主持人听后发问：这些经验似乎并不难复制 ，但为什么你们会那么成功？

阮豪思索后，给出的答案是：生态。在解释“生态”时，他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每晚10时多，亚洲大厦星空间的演出散场后，观众会自发地在亚洲大厦外等待“下班”的演员，几乎站满了周边街区。

“我们没有做过任何组织，他们就是自发地等待。”散场后的等待，如今成了“演艺星空间”的一种演艺“生态”，在别的演艺场所不多见。

阮豪说，这要感谢黄浦区政府。“从2020年至今到现在，我们没有接到过任何政府部门的‘管理要求’。”

政府的“不管”，在观众看来是对他们的“理解”，相信观众会管好自己。在亚洲大厦周边等待的观众多年来一直表现得很文明、很克制。

当然，政府并非真的“不管”；很多时候，政府的管理是“无形”的。

亚洲大厦周边的一些餐饮小店，原来环境一般，观众看剧后很少留下来消费。属地街道南京东路街道引导店铺优化了环境，提升了服务质量。现在，亚洲大厦周边的餐饮、咖啡、书店等等小店的业态非常丰富，为观众带来更舒心地消费体验。对亚洲大厦的“等待文化”，街道也一直默默关注：观众集聚时，要确保安全有序；观众离开后，要及时清理街区环境。

【记者感言】

对“管与不管”的分寸感，上海很多政府部门拿捏得当：既让市民游客与企业都感到舒适感，又确保了安全、有序。

不久前，在南京西路“后街”的永源路，国际时尚品牌阿迪达斯“包”下了大半条街，打造了一条品牌街区。在如此大的公共街区上举行商业活动并不多见。当天，大量年轻消费者涌入街区，他们看演出、看展、购物，自由自在，永源路上人多得要“铺出来”，但“多而不乱”。

有意思的是，在街区内，你看不到有人在“管理”。看似政府部门“不管”，背后管得妥妥当当。活动举办前，静安区多部门多次与企业沟通，确定了稳妥、安全的搭建与交通方案，属地街道为企业内场流程与安排出谋划策，细致到场内该设多少个垃圾箱、安保力量重点在哪处场地维持秩序。活动举办期间，政府部门不进内场，而是做好“外场”服务：安保力量在100多米外就开始疏导人群了，清运力量随时准备投入垃圾清运工作。

正是这份得体的分寸感，营造出一个充满“松弛感”的环境，激发了消费潜力的释放。

消费者排队等待进入永源路“贝壳街” 海沙尔摄

（三）“重要与不重要”

【故事三】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有人大代表讲了一个调研中的案例：一家中小企业，本来是抱着试试的态度，看能否到某地落户。当地政府闻讯上门阐明政策，沟通、填表。没想到8分钟后，150万元贷款就到了企业的账上，企业财务觉得很诧异，老板更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效率和对中小民营企业的信任，也就决定了他们最终留在某地。

在自由问答环节，主持人讲起这个案例，立即引发了台上和台下民营企业家们的热议。

大家普遍觉得——

第一，在上海，这样的8分钟案例不太会存在，因为“上海政府对企业放款的审批很规范”。

第二，审批时间、办事时间缩短固然对企业重要的，但还有其他重要的维度。

“黄浦区文旅局创新了对演出剧目的联排审核模式，为‘演艺星空间’减少了因剧本、场景、舞美等反复调整而产生的时间和经济成本。”阮豪说，这就是审批时间、办事时间缩短的力量：“演艺星空间”一年能在黄浦演出两万场剧目的原因，在其他地方做不到。

规范也很重要。“在某些行政审批领域，政府‘放’得速度太快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在互联网医疗、在P2P领域。”谢挺说。

“要看到有时候政府‘不那么快’的背后，是因为有些规章制度存在。遵守这些规章制度，可能会保护到一些新兴行业，让行业在发展初期就打牢根基，后来可以稳扎稳打。”上海锦竺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CEO董竹说。

一位坐在观众席中的民营企业家站起来“抢答”：“我对那个8分钟贷款的案例，更关注的是：是不是所有的企业都能在8分钟内获得这样的待遇？”

民营企业家们给出一个有点出人意料的观点——相比审批时间、办事时间缩短，民营企业更为看重政策的公平性与一致性。

【记者感言】

这样的讨论，让记者联想到不久前的一次采访：某区将市区的产业政策进行了集纳与解读，通过技术手段，为企业量身定做电子政策方案。当记者打开电子政策方案，发现是为某大型跨国企业定制的。记者询问，有没有为中小企业定制的电子政策方案，政府部门回答“暂时没有”。

相比跨国企业与大企业，显然中小企业更需要政府部门帮其进行各级政策的归集与解读。

上海前滩新兴产业研究院专家说：营商环境这个词，不仅要“关照”顶天立地的大企业，更要让量大面广的中小微经营主体没有难做的生意，这才是真正的营商环境。

这或许就是对几位民营企业家期盼的政策公平性与一致性的解读。

所以，当政府部门在谈政策供给与调整时，应更多聆听企业的声音，特别是民营企业的声音。因为或许民营企业眼中的“重要”，并非政府部门认为的那个“重要”。

演艺星空间一年在黄浦上演2万场剧目。图为亚洲大厦